細節戰“疫”
終于轉為管控區了。上海青水灣小區已連續14天沒有新增確診病例。
細節,細節,還是細節。要守好每一個可能感染的環節,守好每一天、每一分鐘。“要在實戰中調整方法,把工作做到最細。”38歲的上海青浦區夏陽街道青科居委會副主任倪春芳說。
大喇叭喊人做核酸,現場很混亂
3月30日,倪春芳正在家里陪孩子學習,接到街道通知:立即到區辦公室,24小時備勤。
她簡單打包行李出了門。
倪春芳心想,要封了。第二天,青浦區夏陽街道發布公告稱,全域將于4月1日3時至4月5日3時實行封控管理,開展兩次核酸檢測。當晚,街道又發通知,要求居委會工作人員建立樓棟群,方便封控期間工作。
當時,倪春芳和2名工作人員負責青水灣的防疫工作,已經為建樓棟群準備了2天。此前,小區組織過幾次核酸檢測,檢測點設在小區1塊空地上,兩個工位,每20人一組混檢,站成兩排。
快到檢測時間時,志愿者拿著喇叭在樓下喊,“下來做核酸了!”另一位志愿者站在檢測區入口處,進一個人,在總人員名單上打鉤,1400多位居民,先到者先測。
這種方式使得現場很混亂:有時候8點多通知做核酸,老人6點多已經在樓下排隊;有人聽不到喇叭聲,躺在家里睡覺;人容易堵在檢測區入口處,導致擁擠,需要志愿者維護秩序,檢測速度緩慢。
“我們就想一棟一棟叫。”一位志愿者說。但方式還是用喇叭喊,很多人仍然聽不到,效果有限。
“我就想試一試建樓棟群。”倪春芳打印出每棟樓的人員名單,尋找樓長,“先找黨員,吃財政的。”如果樓里沒有財政供養人員,她優先找年輕人,問他們是否愿意接受這個任務,有的人“嫌煩”,不愿意,她就再找人。
倪春芳找了3天。封控前一天,她正好找到了所有47個樓的樓長,并建了47個樓棟群,打印出群碼。
3月31日晚上,倪春芳給每位樓長發了樓棟人員名單,讓他們挨家挨戶上門核實,保證每戶至少一人進群,便于發布信息、通知核酸檢測時間。
有的樓長發現少數老人不會用手機,就上門提醒下樓做核酸檢測。還有的老人癱瘓,居委會請醫務人員上門核酸檢測。
提前核實信息很必要,尤其是老小區。普陀區甘泉苑的志愿者劉慧告訴記者,小區老人很多,因為沒有幫助老人提前登記信息,進行核酸檢測時,志愿者要幫老人在“健康云”手動輸入他們的身份證、名字、單位地址,生成“核酸碼”,耗時耗力,導致隊伍中途擁堵。
更令她苦惱的是,“核酸碼”起初只限當天使用,每次都要幫老人重新輸入信息,直到核酸碼有效期調整為30日后,檢測速度才加快。
為了加快檢測速度,倪春芳在小區南北區域各設置一個檢測點,每個區域由樓長組織,舉著樓牌號,按順序一棟棟樓做核酸檢測。
比如,1號樓的樓長組織居民下樓,安排20人先進入檢測區,剩余人在等候區,兩米間距排隊。點位上的志愿者根據前一棟樓的進度,通知2號樓樓長準備,2號樓樓長接著在群里通知居民下樓,以此類推。
這個過程中,樓長有一個重要的任務:按照名單清點本樓人數,保證不漏人。
閔行區晶華坊小區的居民王強告訴記者,每棟樓做核酸檢測時,樓長不清點人數,導致不同樓棟的人互相插隊。
有時候,青水灣的樓長們也無法保證所有居民能及時下樓檢測。一位樓長說,有幾個小伙子怎么叫都不醒,等所有人采樣結束,再安排他們采樣。還有的孩子要上網課,也安排他們最后采樣,保證每棟樓居民采樣時不交叉。
4月1日,青水灣的居民按照新的方案進行核酸檢測,檢測時間縮短為5個小時。不過,樓長們發現,整棟樓居民一起下樓,電梯和樓梯會出現堵塞。
他們再次細化排隊方案:對有電梯的高層樓住戶,先通知前幾層的人下,再通知后幾層的人下。對走樓梯的低層樓住戶,先通知第一層樓和最后一層樓的人下,再通知中間樓層下,減少下樓人員的密度。檢測時間因此縮短為3個多小時。
每一個細節都可能減緩檢測速度,需要志愿者細心留意。有的志愿者發現,PDA(核酸檢測登記手持終端)在強光線下識別不出“核酸碼”,就做了一個大紙箱,避光掃碼,以提高排隊效率。
還有志愿者注意到,醫護人員每次拿棉簽都要在袋子里找,于是提前備好棉簽,放到桌上。
倪春芳安排20組人中的第一人拿著采集管,20組人中的最后一人拿條形碼,協助醫護人員檢測,“最后一個人拿著條形碼進去,醫護人員就知道這組人夠了。”
有時候,醫護人員采樣時忘記手消,志愿者會在一旁提醒。
信息透明化很必要
除了進行核酸檢測,居民也要多次自測抗原。第一次組織抗原檢測前,倪春芳讓居民在門口放一個環保袋,樓長領取試劑后,分發到每戶環保袋里,避免與居民接觸。
這是倪春芳2020年在青浦集中隔離醫學觀察點時學來的經驗。當時,她在觀察點任點長,負責給入境的隔離人員送飯。為了避免接觸,她把飯放在對方門口的凳子上。
這次抗疫,倪春芳通知居民,每天定點將垃圾放到門口,樓長和物業上門收取,物資也由樓長分發到每戶,保證“零距離接觸”。
倪春芳還要求物業保安守住第一道屏障——小區的大門。
她叮囑保安,醫護人員每次進出小區都要進行抗原檢測,所有物資必須消殺,并安排志愿者12小時在門口值班。對于團購,她建議居民只團生活必需類物品,并將供應商的資質報備。
有些小區從第一道門開始就出現了裂縫。劉慧了解到,小區門崗看守不嚴格,有人偽造保供人員證件,進入小區賣菜。3月30日,王強所在樓棟一位居民發熱,之后確診,他詢問后得知,對方帶孩子去過醫院,還逛了一圈菜市場。
還有多位居民向記者反映,小區物資消殺不徹底,團購沒有限制,存在感染物資流通的風險。
在4月14日上海市舉行的疫情防控工作新聞發布會上,市疾控中心負責人就為何封控時間已久,還出現陽性感染者的情況回應說,在全域靜態管理階段,雖然居民足不出戶,但仍有很多物資在流通。如果存在被病毒污染的物品,不排除接觸后造成感染。
盡管嚴守大門,4月3日,青水灣還是出現兩例確診病例,“可能是潛伏期的病毒出來了。”倪春芳推測。
她給被感染“陽樓”的每戶居民打電話,告知他們有確診病例,不要出樓,并在樓下拉警戒線。
在倪春芳看來,信息透明化很必要,“(收到)任何通知、公告,應該第一時間告知社區的居民,耐心做好解釋工作和心理疏導。”
就信息透明化問題,上海浦東新區封控區的一名居民區黨總支書記告訴記者,出現核酸異常情況后,疾控部門直接與居民聯系,告知異常情況。居委會要等街道通知,信息比居民本人滯后,“這中間的時間差,可能導致這戶居民樓道里的其他戶感染。因為如果他自己不吱聲,沒人知道他異常,我們居委和物業那會兒也不知道要給樓道消殺。”
多位居民向記者反映,居委會從未向居民公示過哪棟樓有確診病例。“這當中存在風險,假如志愿者搬東西,進入有確診病例的樓棟怎么辦?”一位居民說。還有居民說,樓棟出現確診病例后,居民不知情,出門取物資,存在感染風險。
得知有確診病例后,倪春芳立即上報,要求及時轉運。但確診的那對夫妻不肯轉運,說放不下家里的老人和孩子。倪春芳承諾他們,老人和孩子如果確診陽性,安排一家人一起隔離,兩人才安心轉走。
他們一轉走,倪春芳就安排一名物業人員消殺。但這位物業人員害怕感染,不敢進樓。倪春芳給他講自己在青浦集中隔離醫學觀察點時的經歷,對他進行心理疏導,“你看我一個女的,當時防疫的時候,沒有防護服,也得上。”她教他如何戴口罩、手消、脫穿防護服。
有人消殺后,倪春芳又上報街道,請醫務人員上門為“陽樓”的居民上門做核酸檢測。
這一系列操作及時切斷了感染源。而其他區域的多位居民向記者反映,小區出現確診病例后,沒有及時轉運確診病例、封控相應樓棟,也沒有安排人消殺,導致疫情擴散。
4月13日,嘉定區嘉豪社區一位居民說,樓棟出現確診病例后,近10天沒有做核酸檢測,無人消殺。該小區黨支部書記稱,已向相關部門反饋過以上問題,沒有回復。
信任感是慢慢建立的
由于守住大門、封控“陽樓”、有序組織做核酸檢測,自4月3日之后,青水灣小區再無新增確診病例。
不過,隨著封閉時間越來越長,居委會需要做好保供工作。倪春芳說,由于開始的封控時間通知為5天,很多居民只購買5天的生活物資,4月5日那兩天,辦公室的電話明顯增多。有人說,家里快沒吃的了。有人說,缺藥。還有人問,為什么不解封?
他們聯系保供單位,為居民購買蔬菜、米、面。起初,衛生巾、奶粉、尿布等物品沒有購買渠道,倪春芳和保供單位商量,制定套餐。
還有一些瑣碎的生活物品,倪春芳建議居民共享。一位樓長說,她常常游走于樓棟里,傳送居民互助共享的醬油、藥品。
除了保障生活物資,居委會安排1名工作人員負責配藥。每晚6點前,樓長在群里收集配藥信息,標注樓號、姓名、電話、藥名及剩余藥量,交給工作人員。
由于每天配藥人數較多,工作人員先給快吃完藥的居民配。
第二天,工作人員早上四五點起床,拿著樓長從居民環保袋里提前收集好的社保卡,前往屬地社區衛生服務中心和復旦大學附屬中山醫院青浦分院配藥,排隊五六個小時才能配到。
精神類藥物在兩家醫院配不到,工作人員要開幾個小時車去青浦區精神衛生中心配藥。后來,看工作人員辛苦,3位居民主動提出幫居委會配藥。
信任感是慢慢建立的。
剛開始組織做核酸檢測時,一位女士說母親是血透病人,要坐輪椅,不肯下樓。倪春芳推著病人的輪椅,送她下樓檢測,并為小區的血透病人、孕婦開通綠色通道。有父母不想讓嬰兒做核酸檢測,說戴口罩悶,倪春芳為年齡小的孩子準備防護面屏。
小區封控以來,物業和居委會的工作人員都在辦公室打地鋪,不能洗澡。倪春芳把打地鋪的照片轉發給志愿者,請他們發給居民,“讓待在家里隔離的人看看工作人員的不容易。大家彼此多些理解。”
每隔幾天,她就給居民發幾段鼓勵的話,讓大家足不出戶,耐心等待轉為管控區。
不過,總有人喜歡半夜出來溜達。倪春芳讓志愿者監督,一旦發現有人出門,及時進行勸阻。
遇到不聽勸阻的居民,她就讓他們做志愿者,服務大家。
倪春芳覺得,除了做好前期工作,防止交叉感染外,還應該“發揮民間力量”。這次抗疫,她招募了132名志愿者,分為后勤保障組、核酸點位組等7個組。
隨著轉為管控區的時間逐漸逼近,倪春芳感覺到,“大家有點蠢蠢欲動”。不斷有居民在群里問,“小區什么時候能轉為管控區?”
4月19日,小區轉為管控區。前一天晚上,倪春芳召集物業、業委會開會,商量管控期間的防疫工作。管控期間,居民可以自行活動、拿快遞、倒垃圾。倪春芳安排志愿者穿著馬甲巡查,避免人員過度聚集,“還是要在實戰中不斷改變方法。”
最重要的仍是守住大門。兩名志愿者每天分類物資、檢查投放快遞的人員是否有48小時以內核酸檢測報告。物業保安對物資進行全面消殺后,居民每隔兩米距離,排隊領取快遞。
如果一切順利,再過7天,小區就能轉為防范區。
但倪春芳不敢松懈,“只要出現一例確診,防范區也會再次變為封控區。我們期待全面清零那一天。”
(文中劉慧、王強為化名)
中青報·中青網記者 尹海月 王燁捷 來源:中國青年報
2022年04月20日 05 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