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之際，中國體育不斷地用負面新聞的方式登上熱搜榜：足協官員被調查的新聞以盲盒的方式展開——先是由媒體人在微博上用官員姓氏第一個拼音爆料，接著按照媒體人的爆料，足協中高層一個接著一個的落馬。

中國體育如此高密度地登上熱搜榜，此前只有奧運會這樣的大賽才會出現這樣的情景，但上榜的內容則有云泥之別，這個春天里，中國體育登上熱搜的內容關鍵詞有：腐敗、賭博、假球、婚外情、退賽。

到4月5日，計有一名體育總局副局長(杜兆才)、三名協會主管官員(足協陳戊源、田協于洪臣、賽艇協會劉愛杰)落馬，可以確定的是，未來還會有更多的人接受調查。

而賭球的傳聞被吳興涵和他的婚外情對象，用最狗血的方式扯出，盡管這并不是線索，但遼寧省警方依據此前辦案的進展，仍舊鎖定并帶走了多名現役中超球員，比如山東泰山隊的金敬道和深圳隊的門將張鷺，他們的問題涉及賭球與打假球。

緊接著，是更具有爆炸力的女籃球員李夢與前中國女籃領隊張隆的丑聞，以及新疆隊退出CBA，并在聲明中炮轟籃協主席姚明。

但真正的爆炸性新聞，來自于乒乓球大滿貫選手張繼科，關于他的賭債、私密視頻和相關法律責任的討論，在最近幾天的時間里，幾乎每天都要占據至少兩個以上的熱搜，甚至波及到了中國乒乓球隊。

回顧這個中國體育寒冷的春天，不得不說，張繼科事件與其他新聞即有共同點，又有其獨特的一面。

張繼科事件：資本與人性的較量

中國乒乓球并不缺少場外新聞，但場外新聞都會在下意識之中被扼止。這來源于乒乓球為中國體育創造的榮譽。不僅如此，在中國現代史上，乒乓球在上世紀七十年代初對于中美關系的推動，而多少有些神圣而不可觸的色彩。

沒有新聞出來時只是暗潮涌動，一爆出來一定是大新聞，而且是海嘯般的大新聞。

張繼科的賭博問題，在中國乒乓球隊里已經不是秘密。《體壇周報》在近二十年前的報道中就出現過，但很遺憾，這個問題一直被遮掩住了。張繼科在2012年拿到大滿貫后，身上的商業價值已經開始展現。

從2015年初開始，熱錢開始瘋狂涌入股市以及體育界，作為當時中國乒乓球的代表人物，張繼科很快就成為資本追捧的寵兒;更重要的是，他在網絡世界中擁有很多追捧者，這些追捧者甚至為他在比賽中撕碎自己的球衣、在與隊友比賽時踢破廣告牌而喝彩。

這些行為當然是錯的，尤其是在與隊友比賽時踢破廣告牌，這種行為缺少對觀眾和對手的尊重，也破壞了乒乓球的運動價值觀。

遺憾的是，張繼科的追捧者并不認為這些行為是錯誤的，他們還認為這是正確的，尤其是踢碎廣告牌還讓張收到了45000美元的罰單，這換來追捧者的嘲笑，這點錢算什么?用這點錢來證明勇氣，太值得了。

在過去十年間，一個人，不論是演員還是體育明星的商業價值，往往由其粉絲數量所決定。如果他的粉絲非常瘋狂，而且缺少對于善與惡、對與錯的判斷，那么這個人可能商業價值就會更高。

為什么?因為沒有是非判斷的粉絲可以為心中的偶像做任何事情，包括金錢付出、包括在網上不為余力的宣傳，包括打擊他的對手。

資本愿意追捧這樣的明星，因為這樣的明星幾乎不需要任何人設，因為追捧者心里有過人設了。事實上，一個更愿意展示其隨意行為的公眾人物，哪怕他的行為充滿了對于道德和法律的挑戰，依然比一個兢兢業業、本分安靜的公眾人物更受到歡迎。

《聯合早報》4月1日以《廉價的榮譽感》發表了高浩陽先生的文章，對馬來西亞人為楊紫瓊奪得奧斯卡最佳女主角產生的自豪感感到悲哀：楊紫瓊的父親楊建德為馬國商業富豪，也是馬華的創始人，楊紫瓊夫婦不止一次為已經因為貪腐而入獄的納吉站臺;

一個人和群體要充實地生活，最好不要接受別人的努力成果產生的廉價榮譽感。但是這很難做到。因為人性中，更愿意接受廉價榮譽帶來的那種帝王般的感受。

體育倒春寒之一：榮譽的倒塌

張繼科在過去五年之中，其實已經漸漸放棄了他的主業，他已經成功從乒乓球選手，成為一名娛樂明星。他的收入是由代言費、出場費等構成。

對張繼科來說，他其實對于所謂爆料真的不在乎，他認為可以控制住前女友們的很多東西，最重要的是前女友對他依然有畏懼感，試想一下，當有私密照片或者視頻在他手中時，他有什么可怕的?

因為相關事一旦被曝光，前女友們從名譽到收入都將跌入低谷，他其實很享受這個過程。但他也有害怕的事，最害怕缺少錢。一旦失去了錢，張繼科將失去一切。

一旦張繼科精心打造的“健康、帥氣和擁有一顆冠軍心”的人設被摧毀，代言費會歸零，不會有資本愿意捧其再上任何綜藝節目，張繼科從來沒有擔心過自己的榮譽，他認為自己的榮譽已經隨著大滿貫永遠伴隨一生，永不消失。

但是張繼科錯了，當然，錯的不僅僅是他。

在這個春天里，八卦新聞外的反腐進展更值得關注。截止4月5日，體育總局副局長杜兆才、足協主席陳戊源、田協主席于洪臣、賽艇協會主席劉愛杰落馬。但這場體育界的地震似乎并沒有停止的跡象，在今天，只要官員們有失聯的跡象，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們已經因為某些問題而被留置了。

這四位落馬的中高級官員們，在落馬前也苦心打造自己的人設，比如陳戊源在落馬之前，也是信誓旦旦的表明自己的態度，堅決怎么怎么樣;到了陳戊源落馬，杜兆才又把陳戊源話再說一遍，接著自己也消失了。

人設在真相面前不值一提。但是張繼科的僥幸、自傲心理，幾乎每一位在體育倒春寒里、被打破人設的官員們都會有，他們覺得自己安全又享受著體育帶來的榮光;只有在東窗事發之后，過去的點點滴滴才會被暴露出來。

最可怕的是，他們的行為在圈內早已經不是秘密。看到他們出事，連一句“靴子落地”都說不出來，唯一的感覺是，只有他們被查，才會有希望。

體育倒春寒之二：權力、監管與希望

中國體育在上世紀八十年代的洛杉磯奧運會上，幫助中國融入了世界家庭;體育本身就是代表著希望、夢想和永不放棄的精神。

四年一屆的奧運會，讓體育成為一種夢想的孵化器。四年的時間也是關于足球的。四年一屆的世界杯，幾乎成為每一屆足協主席的任務坎。

打入世界杯是超額完成任務，打入預選賽的亞洲區決賽階段是完成任務，預賽小組賽被淘汰是未完成任務。除了某些因為貪腐落馬的足協主席，大部分足協主席都是按照這個軌跡進行的。

也就是說，對于足協主席來說，唯一的考核是成績，成績就是打入世界杯，其余皆可不計。而除了成績外，其他的考核幾乎為內部考核。

幾乎所有的足協主席，把任期當作一場表演，同時，幾乎每一位足協主席，幾乎無力改變已經存在的問題，而讓更多的問題出現。

以十余年前的足壇反賭掃黑為例，在那一次掃黑之中，謝亞龍、南勇以及楊一民，都存在著收受賄賂的情況，領到了最少十年的刑期;十余年后，陳戊源、杜兆才落馬的原因，與謝亞龍之流一模一樣，而且情況更加嚴重。

足協的權力在過去數年間變得更加強大，而且更加缺少監管。杜兆才和陳戊源在理念或者權力之間或有爭奪，但卻能最大程度照顧到各自群體的利益，而且形成了你中有我的趨勢：李鐵既屬于杜兆才的地域系統，又因為懂事會做人成為陳戊源的心腹。

只有到位的監管才能改變這一切，只有切實的監管才能讓人看到希望。從眼前來看，監管正在以不斷深入的方式，來到以前監管不到位的地方，以最近三個月落馬的體育總局官員來看，做了壞事是沒法逃脫制裁——像賽艇協會主席這樣的官員，他身上的問題可能不僅僅在一個協會上出現的。

只有切實到位的監管，才能真正改變中國體育目前存在著的困境：干實事的人少，躺平還不忘記給自己撈錢的人多;權力無法得到監管，大部分人看不到希望。

不論是取得成績、還是沒有成績的單項體育協會的主管官員們，對其考核是其是否有過違紀違法的行為，而不是用成績將其包裝成一個高高在上的英雄，這是保證體育良性循環的基礎。只有這個基礎，才能讓更多的人看到希望。

從目前來看，這個春天的體育倒春寒，是有正面意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