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新社重慶2月25日電 題:從“吃素”到“吃肉”,這只“恐龍”何以扭轉學界認知?
——專訪重慶自然博物館藏品管理部副主任姜濤
【資料圖】
中新社記者鐘旖
恐龍,古生物中的“頂流”,自19世紀后吸引著大部分人的關注,化石是人類了解它們模樣和所生存時代情況的最佳途徑。在重慶自然博物館內,“上游永川龍”的物種模式標本(化石)被譽為“鎮館之寶”。
作為中國境內最早發現的幾近完整的肉食性恐龍化石,迄今仍為亞洲最完整的大型肉食龍化石之一,上游永川龍對國際古生物學界有何意義?有著怎樣的學術價值?重慶自然博物館藏品管理部副主任姜濤近日就此接受中新社“東西問”獨家專訪。
現將訪談實錄摘要如下:
中新社記者:上游永川龍化石為何是鎮館之寶?
姜濤:上游永川龍,于1976年在四川省永川縣(現重慶市永川區)上游水庫大壩附近發現,由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重慶自然博物館古生物學專家共同研究命名。
上游永川龍是中國境內最早發現的幾近完整的肉食性恐龍化石,僅缺失前肢及部分尾椎,迄今仍為亞洲最完整的大型肉食龍化石之一。從標本分析,上游永川龍是一種大型肉食恐龍,體長約9米,頭骨大,牙齒呈匕首狀,兩條后肢強健有力,指端長有巨爪,生活在距今1.5至1.6億年前的侏羅紀晚期。
將它定為“鎮館之寶”主要有幾個出發點:化石“近于完整”的罕見性;它是命名其他同類恐龍新屬種的可靠依據;為后人了解四川盆地侏羅紀恐龍動物群的面貌,以及當時的古地理、古氣候提供了寶貴資料。
上游永川龍復原裝架。何蓬磊 攝中新社記者:上游永川龍的發現對學界而言意味著什么?
姜濤:肉食龍,在恐龍動物群中是比較難保存完整的一類,特別是完整的肉食龍頭骨,一直是恐龍研究者追索的目標。在上游永川龍出土之前,中國發現了不少植食性的恐龍骨架,著名的有許氏祿豐龍、合川馬門溪龍、多棘沱江龍。
上游永川龍頭骨化石。受訪人供圖雖然中國的肉食龍化石早在1915年就被美國地質學家勞德伯克(George D.Louderback)在四川榮縣采集,但直到20年后才被美國古脊椎動物學家甘頗(Charles L. Camp)進行研究,歸為巨齒龍類(也叫斑龍類)。1942年,“中國恐龍研究之父”楊鐘健先生將其在四川廣元采集的幾枚單個牙齒研究命名為“甘氏四川龍”,向最早研究中國肉食類恐龍的甘頗致敬。
至20世紀60年代,中國雖然先后發現三疊中國龍、金剛口龍、吉蘭泰龍等肉食龍化石材料,但相較植食性恐龍骨架,均比較破碎,因此中國的肉食龍化石在學術界分量顯得較輕。這也引起國際古生物學界的質疑,甚至有聲音說,“中國是一個不產肉食龍的國家,中國的恐龍都是吃素的”。
上游永川龍的發現,實現中國可靠大型肉食恐龍化石零的突破,有力回擊了這一無稽之談,讓中國摘掉了“沒有可靠肉食恐龍”的帽子。峨眉電影制片廠還拍攝了中國第一部恐龍專題科教片《永川龍》。
自此,中國侏羅紀大型肉食恐龍研究在國際上的學術地位得以奠定。
上游永川龍化石埋藏狀態。何蓬磊 攝中新社記者:上游永川龍的發現已過去近半個世紀,在中國已成為恐龍種類世界最多的“恐龍大國”的今天,它還將發揮怎樣的價值?
姜濤:解答這個問題,需普及恐龍研究的兩個基礎常識,一是研究的對象和方法,二是生物命名優先率法則。
首先,恐龍研究的對象主要是化石本身,保存越完整的化石越能提供豐富且權威的信息。分類學、功能形態學、骨組織學研究等,都要以化石材料為研究基礎。上游永川龍化石的研究成果舉世矚目,有賴于其高完整度的保存。
生物命名優先率法則,是指一個生物分類單位的有效名稱,應以最早正式刊出的名稱為準。如果發現“同物異名”或“異物同名”的情況,應保留最早的名稱,廢除較晚的命名。
對上游永川龍的研究將是持續性的。1978年上游永川龍相關研究正式發表后,中國又陸續發現和命名的巨型永川龍、和平永川龍、自貢四川龍、南岸永川龍等化石,及后期發現并歸入甘氏四川龍的骨架等,均須與上游永川龍進行比對,如能找出明顯差異,其命名的物種名稱才能被認可。
以巨型永川龍的命名為例,鮮為人知的是,早在1972年,科研人員其實就發現了巨型永川龍,四年后才在同一片區域上又發現上游永川龍。但當時受一些客觀原因影響,巨型永川龍發掘出的化石材料較為破碎,造成研究工作進展緩慢,直到1983年才在對比研究上游永川龍的基礎上得以命名。
近年來,國際上開始有恐龍研究學者提出,將巨型永川龍、自貢四川龍、南岸永川龍和甘氏四川龍都歸入永川龍屬,僅保留上游永川龍和自貢永川龍兩個種名,廢除其余種名。
就目前而言,我認為,“保留”或“廢除”,需要規范、嚴謹、科學的認證。甘氏四川龍的命名僅建立在四枚單個的牙齒上,雖然時間上早于上游永川龍,但它與上游永川龍到底是什么關系,還有待論證。目前,我正著手帶領團隊通過比對恐龍牙齒形態的方式,展開相關研究。
重慶自然博物館內模擬復原的恐龍化石挖掘場景。何蓬磊 攝中新社記者:恐龍是了解古生物世界的一扇大門。從文博角度出發,讓民眾零距離接觸恐龍化石,有何益處?
姜濤:好奇心是人類與生俱來的,興趣是增強學習主動性最好的動力。通過在博物館近距離,甚至零距離接觸恐龍化石,可激發民眾尤其是中小學生群體的求知欲。恐龍化石是什么、怎樣發現和發掘、如何復原裝架等等問題,“觀展”是民眾找尋答案的直接途徑。
重慶自然博物館恐龍廳內景。受訪人供圖通過展覽,總有一些興趣濃厚的民眾,通過網絡、書籍等方式進一步探求相關知識。這一過程,既幫助青少年養成自主學習的習慣,也在青少年心中埋下“探究的種子”,促進他們立志從事國家基礎科學研究。
于文化消費而言,受眾把恐龍文創衍生品帶回家,也促進了恐龍文創產品的銷售和開發。
中新社記者:我們注意到,近年來恐龍化石研究方興未艾。您認為,研究恐龍化石的意義是什么?
姜濤:一是滿足人類與生俱來的好奇心。不斷發現和研究恐龍化石,豐富了人類對地球上曾經存在物種的認識。
二是揭示地質學信息。如確定地層時代,解讀恐龍生活時的地球氣候和環境,尤其是了解非鳥恐龍滅絕的地質背景,從而在宏觀層面揭示地球運動規律。
三是將古論今,啟發人類對自身生存和發展方式的思考。“我是誰?我從哪里來?我要到哪里去?”這不僅是哲學問題,也事關人類未來生死存亡。非鳥恐龍作為歷史長河中的陸地霸主,曾統治地球長達1.6億年,終在6600萬年前滅絕,讓位于后起之秀哺乳動物。人類從200萬年前的直立人開始快速發展,到10萬年前智人逐漸成為陸地統治者,相較恐龍的興衰史十分短暫。研究恐龍為何盛極而衰,可為人類何去何從提供前車之鑒。
簡言之,研究恐龍,就是為了研究人類自己。(完)
受訪者簡介:
受訪人姜濤。何蓬磊 攝姜濤,重慶自然博物館藏品管理部副主任、副研究館員。主要從事中生代爬行動物化石及其相關地層學研究,主要研究方向為恐龍形態學、分類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