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面新聞記者 石偉

近日，因為“1.5萬鶴崗買套房”、“小情侶鶴崗4萬元買房結婚”等新聞，黑龍江鶴崗再次迎來一波熱搜，“房子白菜價”成了鶴崗的代名詞。

(資料圖片)

根據房產交易網站的數據，在全國135個中等城市名單中，鶴崗的房價處于倒數第一。鶴崗房價為何“全國最低”？真的到處都是一兩萬元一套的房子？

封面新聞記者多方采訪發現，鶴崗房產市場呈現多種形態：一些本地人名下有兩套房；有外地購房者一人買下3套房，總價不超過17萬；但也有房屋掛牌每平米8000元“高價出售”，總價超過100萬元；有人買房3年從未露面取鑰匙；還有人買房4個月后虧本8000元脫手離場……

而安居于此的鶴崗人對屢上熱搜不在意。他們不覺得熱搜會改變房價，但又承認更多外來者進入鶴崗，會解決部分房屋“有價無市”的難題。

現狀：

“幾乎每個小區都在裝修 ，裝修工人排期要到20天后”

安徽小伙王選已經在鶴崗買了兩套房，總面積105平，只花了3.7萬。他告訴封面新聞記者，他的老家馬鞍山，這筆錢可能只是一個衛生間的價格。

根據最近公布的《2020中國人口普查分縣資料》，鶴崗與馬鞍山同屬中等城市。在房產交易網站上，2022年10月份馬鞍山房屋均價為9268元，鶴崗為2137元，在全國135個中等城市中倒數第一。

王選是一名攝影愛好者，去過全國40多個城市。和很多來鶴崗買房的外地人一樣，他也是受到海員李海2019年5萬元買房的故事影響。

2020年初，他在鶴崗花2萬元買下了人生中第一套房子。這是一套六樓的48平小房，房齡18年，比二三樓便宜了2萬多元，南北通透。這套房需要全部重新裝修，他算了下，按照700元每平方的價格裝修，需要3萬多元，已經超過了房價。

去年7月，王選回到鶴崗裝修房屋時，又花1.7萬買下一套50平的房子過渡居住。第二套房子，王選也打算暫不裝修。“這里空置的房子太多，租金也上不去，我平時都在全國各地跑，萬一哪天來定居了再說。”

同樣被李海的故事影響，湖北小伙子許康在2019年10月份，輾轉換乘飛機、火車、汽車，直奔鶴崗花了3萬元買下一套房，他覺得有了自己的家。4個月后，因為在當地一個月只能掙2500多元，支撐不了他的消費習慣，他把房子以2.2萬元賣掉。這成了當時的熱搜事件。

有人曾評價這是一次“逆向熱搜”，可能會為鶴崗房價熱度降溫。

“鶴崗房價”相關的事件很容易登上熱搜。買房者們隨便在社交平臺發布看房買房過程，就能迅速積攢起數萬數十萬的粉絲。許康這樣的“逆向熱搜”，沒能阻擋更多的外地人來鶴崗買房。

旅游博主李禮兩年前在鶴崗買了3套房，其中一套只花了1.5萬元。幾個月后重返鶴崗時，他才發現房門鑰匙被自己弄丟了。

李禮在鶴崗買的房（來源“鬼頭”）

廣東小伙鄭前，目前是鶴崗最有名的外來買房者，并且轉型成為賣房者。過去一年從他手里賣出了200多套房子。他在鶴崗買了兩套房子，總面積154平，總價16.6萬元。他的第一套房子4.6萬元，裝修花了4萬元。

在熱搜推動下來賣房的人，有些來了又走，有些人買了房子空置著。王選覺得，在鶴崗買套房不是一件特別緊要的事。“對有些人來說可能就是一個包包一塊手表的錢，即便轉手虧了兩三千問題也不大。”

鶴崗當地人“鬼頭”（抖音網名）說，近兩年的裝修行業重新煥發了活力，“幾乎每個小區每天都有電錘撞擊聲，在馬路邊小廣告上雇一個木工，排期可能要到20天之后”。

賣房者

每套5萬元以下房屋較多，也有8000元每平“高價房”在售

鄭前先后接受過十幾家媒體采訪，他反復講述著來鶴崗的過程。

他和其他外來買房者一樣，原本希望通過拍“廣東人在東北”這樣的短視頻、直播漲粉后賺錢，結果連續帶貨一個月只賣出一個泡腳桶。反而是網友不斷詢問鶴崗房價是不是白菜價，讓他發現商機。他開始在網上遠程幫忙看房、買房，之后成為職業房產中介。

在鄭前客戶里，買房后到鶴崗自住的人不足1/10，客戶滯留在他手頭的房門鑰匙已經上百把了，大量買家自始至終沒在鶴崗露過面，全程由中介代辦。

老劉是本地人，與妻子8年前開始做房產銷售，他的手上也滯留著30多把房門鑰匙，最早一把是3年前成交的。“我幾次說把鑰匙寄給他，他說不著急，先放著，從來沒露面過。”

“買房者中也有各式各樣的人，”“鬼頭”介紹，他接待過一個90后小伙，4萬元在鶴崗買了房不裝修，每天宅在里邊，三餐吃得也寡淡，住了三年都沒回過老家，之后把房子賣了回大城市去打拼。

老劉說，近兩年熱搜事件之后，隔三差五就能看到新開業的中介公司冒出來，并且大家都學會了在社交平臺上遠程銷售，然后網上出現新的熱搜。

鶴崗市國民經濟和社會發展統計公報顯示，2021年鶴崗商品房銷售面積為4.6萬平方米，按照一套新房80平方米折算，鶴崗2021年賣出大概575套房源。

“熱搜上看著熱鬧，實際上這里的房子不好賣。”老劉認為，鶴崗房價偏低是因為房屋太多，而本地人口逐漸外流，熱搜上那種一兩萬的房子，是在當地“幾乎賣不掉”的房子。

2008年，鶴崗發布棚戶區改造方案，改造總戶數為6.72萬戶，20.17萬人；規劃新建16個住宅小區，住宅面積418.59萬平方米。在2017年至2020年，鶴崗還累計新建保障性住房6.4萬套。

老劉說，當地一些人有一兩套房，有些人當時覺得房價會漲，還囤了幾套。他的一位顧客，因為時間久了，一度忘記自己在某小區還有一處房產。“房子越來越多，買房的人可選擇性多，房價沒有出現預料的上漲。”

9年前，老劉花10萬元在興安區買的頂樓房，現在只能賣出四五萬的價格。頂樓成了鶴崗人最不愛的房子。

“鬼頭”回憶說，回遷房分配的時候大家都不愿意要頂樓，要靠抽簽決定。老人們現在爬樓不方便，頂樓成了急切脫手的負擔。“當地人買賣房交易，主要是改善型換房。考慮學校、醫院、結婚啥的，市中心的、離學區近一點，或者買婚房的，也得十多萬。”

鶴崗商超內部（來源“李禮在鶴崗”）

封面新聞記者看到，在某房產平臺上鶴崗有300多條5萬元以下的房屋出售信息，最低的一平米只要490元。4個在售的樓盤，均是2012年至2014年已開盤，同區域價格在2000元至3300元之間。也有少量單價4000多元、5000多元的房屋被掛出，有一套160平房屋掛出價為8000元。

10月30日晚，老劉和妻子不斷接到外地網友電話，上來就要找一兩萬的房子。“都是盲目跟風不了解情況，讓人不知道怎么回答。”

鶴崗人

月薪3000就可生活滋潤，年輕人可選的工作不多

據黑龍江統計年鑒顯示，2021年鶴崗全市戶籍總人口95.6萬人，其中城鎮人口77.6萬人。與2015年相比，戶籍人口減少10萬人，城鎮人口減少8.3萬人。而第七次人口普查數據，截至2020年鶴崗常住人口89.1萬人，比2010年減少16.7萬人，下降15.81%，市轄區的常住人口54.54萬人。

出租車司機趙鵬對此非常有感受。10年前礦區繁盛的時候，大量外地和周邊縣里的工人在這里聚集，工人們月收入都在1萬元以上，鶴崗遍地是飯館、浴池、網吧和燒烤攤。拉完一單活，客人經常豪氣地放棄找零。

“現在馬路更寬更干凈，天空也更藍，就是大馬路上很少見年輕人。”趙鵬說，鶴崗雖然是地級市，卻跟其他小縣城情況一樣，年輕人出走到大城市，只留下老人和上學的幼童。礦區用不了那么多工人，外地人返回家鄉，周邊縣城的人返回縣里，甚至有些縣里的房價比市區還貴。

鶴崗的人們除了開店做小生意，大部分充斥在超市、餐館、物流、外賣或快遞行業。大部分人月工資2500元上下，外賣和快遞能達到六七千。趙鵬說，鶴崗的消費水平不高，一籠小籠包12個只要七八塊錢，四季豆一斤只要兩塊五。“我們這彩禮也低，三五萬甚至不花錢，雙方一個買車一個買房。如果有一份正經工作，在鶴崗可以生活得很滋潤。”

趙鵬對家鄉的自豪感，時不時在言談間流露出來。鶴崗的大商超、酒吧、步行街熱鬧程度不比外地差；市區三兩公里范圍內就有公園，周邊有三個國家級公園，經常看到成車成車的大巴拉著游客穿過市區；鶴崗一中每年很多學生考到清華北大等名校，并且不分學區全市招生，誰打招呼都沒用；礦區醫院治療骨傷特別棒，在周邊城市中都很有名。“但是適合白領的企業比較少，要么去工廠，要么考公務員，年輕人可選擇的工作不多。”

鶴崗市中心（來源“李禮在鶴崗”）

“鬼頭”因為工作關系經常游走于多個城市，他說阜新、遼陽、肇慶、淮南多個城市都有三四萬的低價房，只不過鶴崗在互聯網上被人熟知并且成為標簽。“我覺得是好事，一方面來的人多了連鎖帶動消費，另一方面當地覺得是負擔的房子，可能是其他人的需求，各取所需。”

新機遇

礦產城市轉型旅游城市，當地正扶持打造直播電商行業

公開數據顯示，鶴崗的一二三產業相對均衡，但第三產業在2019年爬升超過40%。

老劉說，這些變化來自城市的轉型。

2013年之后，鶴崗煤炭產業轉變，形成了煤制化肥、液化天然氣產業鏈，同時推動石墨全產業鏈、綠色食品加工、新能源、文化旅游等產業發展。其中，鶴崗市2021年接待國內外旅游人數329.11萬人次，比上年增長106%；旅游總收入25.55億元，比上年增長80%。

黑龍江統計年鑒顯示，2020年以前，鶴崗年接待國內外游客人數持續增長。其中，2017年總人數469.6萬人次，總收入48.2億元；2019年總人數增至668.8萬人次，總收入達64.2億元。

2021年，鶴崗發布《鶴崗市直播電商發展三年行動規劃（2021-2023年）》，扶持發展直播電商行業。鶴崗計劃2023年底建成5個直播電商基地，培育多家骨干企業和網紅品牌，培訓1000名直播銷售和運營人員。同時，面向城鄉未升學初高中畢業生、未就業高校畢業生、新生代農民工、下崗失業人員、退役軍人等群體，對傳統企業、個體工商戶開展直播電商技能培訓，每年投入1000萬元支持直播電商發展，對轉型過程中的銷售額、交易額根據不同標準獎勵10萬元到30萬元。

在這次熱搜事件中，鶴崗還宣布對外地遷居者推薦就業機會，對畢業兩年內高校生和16-24歲青年群體可提供就業見習，對靈活就業者提供相關補貼。

“外地朋友還是要全面了解鶴崗的情況，看這里的機遇是不是適合你。”老劉說，過一段時間鶴崗還會上熱搜，也許熱搜多了之后，外地購房者下手的時候會更冷靜。